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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余秀华开始跳舞了

  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记者:倪伟

  发于2024.6.10总第1143期《中国新闻周刊》杂志

  在伦敦的酒吧里,人们喝酒、聊天、开着玩笑,诗人余秀华哭了起来。刚刚在排练厅,她完成了一场舞蹈表演。她觉得自己演砸了,一个人在角落默默流泪。舞剧的导演法鲁克·乔杜里上前安慰她,但并不奏效。她消沉了整个晚上。

  乔杜里虽然很心疼,但也不无自豪。余秀华在意这场表演,认同了他这项大胆的艺术实验和创意。她虽然不容易控制自己的身体,却似乎比很多舞者更快地懂得了舞蹈。

  “她并不是想取悦我,或取悦其他任何人,”乔杜里说,“她希望(通过舞蹈)取悦自己。”哭泣的时候,她没有抱歉自己让导演失望、让同伴失望。这是一个舞者真正成为舞者的时刻。

  身为著名舞蹈家和制作人的乔杜里和余秀华第一次合作,他邀请余秀华成为一名舞者,将舞蹈与诗歌结合,让舞蹈成为她的另一种表达方式。去年秋天和今年春天,他们在浙江和英国进行了两次排练。

  “我很喜欢。”余秀华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肯定地说,“所有的艺术都是相通的,诗歌是心灵的节奏,跳舞是身体的节奏。”她的朋友、经纪人胡桐泽则说,跳舞对她还有另一重疗效,可以锻炼身体。

  舞剧下半年才会公演。5月,随着新诗集《后山开花》出版,余秀华开始了在全国多个城市的巡回活动。“纯粹的爱情、伟大的爱情、不死的爱情,还有我的村庄,我在路上看到的风景、遇见的人,写的都是身边的事情。”她说。

  上一本新诗集出版已经是八年前。这次密集的行程让她疲惫,有时甚至厌烦。接受采访时被问到眼下的难题,她不耐烦了:面对你们采访,就是我的难题。

  还是熟悉的余秀华的味道。距离上次频繁参加公开活动,也过去了四年。余秀华没闲着,她写诗、跳舞,恋爱又分手,她给日益平淡无趣的互联网世界又创造了不少话题。世人打量她,她也打量世人。

  聚光灯下

  4月19日,英国国家图书馆Pigott剧院舞剧预演,余秀华穿着刺绣的中式上衣,走上深邃的舞台,像是从阴影中飞出的另一丛阴影。她努力张开双臂,如一只海鸥,与风浪对抗,也与风浪嬉戏。身体有些摇晃、旋转时,你可能会感觉,她奋力达到的不是优美的姿态,而是先要努力站稳。

  但她从不怯场。从第一次登台试演,她就很职业,只专注于自己的身体。而她的姿态在台下人看来,像在奋力挣脱什么。第一次试演时,台下很多人流着泪。

  2017年,乔杜里在《纽约时报》上第一次知道余秀华,被她的诗歌迷住,“传达了一个女人寻求内心被外在世界接纳的脆弱愿望和挣扎”。乔杜里出生于巴基斯坦,小时候移居英国,深爱中国文化。几年后,他邀请余秀华共同完成一个舞台作品,主题是:阴影。

  当余秀华参与其中,整个作品的基调昂扬了起来。她笔下的一个浪漫意象被拿来为作品命名:《万吨月色》。意象来自诗作《决心》,她以“千封情书”“万吨月色”,重重地书写爱情。

  项目开始前,乔杜里去了一趟余秀华老家湖北钟祥横店村,与她相处了几天。余秀华像个老朋友一样招待他。即使有语言和文化的隔阂,余秀华强烈的个性还是掩饰不住。后来她经常开玩笑地叫乔杜里是骗子,因为他总冒出新的点子,推翻自己。乔杜里开心地说,余秀华会“调戏”他,现场总是很欢乐,也很亲密。

  她总有这样的能力。只要她愿意,她就会成为一个称职的气氛调动者。

  纪录片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里记录了她早期参加公开活动的画面。在北京大学一个几百人的大礼堂里,她调侃一位读理科的女生:“理科班女生还会读我的诗,希望你可以和我儿子交流一下。”另一位女生说,自己是因为那首《穿过大半个中国来睡你》而来的,她笑着回应:“你是穿过大半个中国来‘睡’我,看到你这么漂亮,我是很愿意。”

  这些即兴段子,把学子们逗得前仰后合。那是2015年,她刚刚因为一篇推文《余秀华: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》走红两个月,从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田间地头,突然被推到聚光灯下。

  为余秀华出版了三本诗集和一本随笔的出版人杨晓燕觉得,余秀华是有天才的人,不仅是写作,也包括思维和谈吐。她见过很多作家成名的过程,往往都会经历生涩到成熟,但余秀华好像一出现就出奇地老练。

  这种天分,让她接住了突然而至的盛名。